紅明月所說和青蝶的描述沒有多大出入。亥時五刻，梔月的確回來過一趟。但那之後她有沒有進過梳妝間，就沒有人知道了。單從這一點來看，梔月的確也有嫌疑。

僅僅是問清了昨夜眾人的時間線，便已經讓羅元觴獲得了數量甚是龐大的信息量。所以，在查問每個人的犯案動機之前，先把時間線理清自然更加妥當。

從紅明月等人的口供來看，兇手進入梳妝間犯案的時間，必然是在亥時這一整個時辰內。而在這一個時辰裏，除去被證實一直在外守候的紅明月和幾名護衛之外，僅有五人進過梳妝間的。

從戌時末刻開始算起。

戌時末刻至亥時一刻這一刻鐘的時間內，上一場表演的憶雪回到梳妝間收拾東西，於亥時一刻離開了梳妝間。

而後，從亥時一刻到亥時三刻這整整兩刻鐘的時間，梳妝間內理應是沒有人的。但是，此期間在旁候場的凝香和青蝶，都有自由活動的時間。對於她們來說，要趁著旁人不註意溜進梳妝間下毒，輕而易舉。

一直到了亥時三刻，依據凝香的陳述，舞裳可能回來過一次，進出梳妝間大概半刻的時間。時間雖短，但投毒完全足夠。而且，舞裳進入梳妝間究竟意欲何為，羅元觴還沒有問清。

之後，亥時四刻左右，之前一直在外活動的凝香便進了梳妝間，開始準備下一個時辰的表演。所以，從亥時四刻到亥時末刻，凝香一直都在梳妝間中。

最後，亥時五刻左右，梔月回到藍月坊找紅明月，以嗓子受傷為由請求告假。至於告假成功後梔月去了何處，無人知曉。

羅元觴將腦中的思緒完全地理清，對每個人的出現時間都有了大概的邏輯。當然，這中間還有一些明顯的疑問。

舞裳，究竟是和凝香說的一樣在亥時三刻回來過一次，還是如青蝶所說那般從未出現？

梔月在亥時五刻出現，但那時凝香已然在梳妝間中。若梔月也進過梳妝間，凝香為何沒有察覺？

還有，當問及昨晚之事，舞裳為何吞吞吐吐的？舞裳的身上，究竟藏著什麽樣的秘密？

一連串的疑問自是亟待解決，但羅元觴並不著急。在問明每個人的殺人動機後，再對案情進行更加徹底地分析也不遲。

殺害紅鸞的動機，自是來自於與紅鸞的仇怨。要了解這份恩怨，直截了當地詢問當事人自然不妥，得到的答案也未必客觀。所以，最好的辦法，便是找一個對這一切都熟悉的局外人來講明一切。

作為坊主，紅明月本是很好的人選。只是，這些年，尤其是這兩年間，藍月坊的所有事務都是她一個人在打理。每日都已忙得焦頭爛額，哪有閑暇的時間理會手下姑娘的私人恩怨？

最後，再三考慮後，紅明月只能從剩餘的十幾位沒有嫌疑的姑娘中挑出了一個，一個她認為最有資格站出來說明一切的人。

“砰！”

梳妝間的大門轟然合上，兩名護衛肅然守在門前，不允許任何人進入。

梳妝間內，羅元觴神情嚴肅地坐在在屍體一旁。而紅明月和另外一名淺色衣裳的姑娘，則是面對著羅元觴並排而坐。

“羅捕頭，這位是我們藍月坊的寒煙姑娘。”

紅明月指著其身旁的淺色衣裳的姑娘，道。

“寒煙姑娘？”羅元觴稍稍打量了紅明月身旁的淺色衣裳的姑娘一眼，隨後問道：“寒煙姑娘，你是何時進的藍月坊？”

寒煙不慌不忙，瞟了一眼羅元觴身旁的屍體，臉上卻無絲毫懼怕，面色依舊淡然。

“回羅捕頭，小女子來藍月坊大概有半年了。”

半年？羅元觴微一挑眉，“僅僅半年的時間，你對這藍月坊裏的每一個人，可都已經非常熟悉了？”

寒煙微有遲疑，“非常熟悉談不上。身處藍月坊之內，大家便都是姐妹，相互之間有所了解也很正常。我雖剛來半年，但和每一位姐姐的關系，都還算是融洽。”

羅元觴臉上閃過一抹驚訝。此時，紅明月在一旁解釋道：“羅捕頭，您有所不知，咱們這位寒煙姑娘，可是悅海客棧鐘掌櫃的侄女，從小身處江湖之中，最擅長打理關系。我這藍月坊中，也唯有她與紅鸞沒有什麽過節。”

羅元觴恍然大悟，這個鐘萬財他倒是還有些印象。不過，寒煙既是鐘萬財的侄女，從小涉身江事，那她面對屍體過於冷靜的異樣表現，自也並不稀奇。

“原來如此。我和鐘掌櫃也算有過一些交集。寒煙，既然你是鐘掌櫃的侄女，那我就直說了。紅鸞和藍月坊其他姑娘的恩怨，你可知曉？”

“回羅捕頭，寒煙的確略知一二。半年前來到這藍月坊之後，我也有四下打聽，對坊裏的姐妹們的關系算是有所了解。”

“據我所知，紅鸞前輩在姐妹中的聲譽的確不大好。不過，這也可以理解。紅鸞前輩在藍月坊建立之初便在這兒了，過了整整七年，卻依舊坐到了二把手的位置。眾所皆知，幹我們這一行，年紀就是本錢。白白浪費了大好光陰卻無所得，任何人都會焦慮煩躁的。”

其他姑娘可沒有像寒煙這樣能如此理解紅鸞。否則，這一眾姑娘也不會每一個都與紅鸞鬧出矛盾。

“不過，話又說回來”寒煙出乎意料地話鋒一轉，

“紅鸞前輩有些時候的確做得過分，就連我也不太能看得下去。只是，礙於身份和地位，我無力出面阻止。倒是梔月前輩，有好幾次主動站出來制止紅鸞的惡行。若不是她，許多姐妹們恐怕早就不堪其辱了。”

羅元觴敏銳地捕捉到寒煙話語中的意思，追問：“也就是說，梔月其實沒有受到過紅鸞的壓迫。她們之間的矛盾，只是因為梔月曾多次阻止了紅鸞對其他姑娘施暴，是麽？”

寒煙讚同地點點頭，“據我所知，梔月前輩的確和紅鸞前輩沒有什麽過節，紅鸞也不敢對梔月下手。畢竟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，藍月坊能成為‘黎京第一坊’還得歸功於梔月前輩。”

如此說來，梔月殺害紅鸞的動機就不成立了。雖然二人也存在一些小的矛盾，但因為看不慣紅鸞的行為就將其殺害，這個理由，未免也太過勉強了。而且，若梔月真想動手，何必要等到現在？又何必讓人知道自己出現過？

“嗯……寒煙姑娘，我似乎聽聞，憶雪經常跟著紅鸞一起欺負其他姑娘。不知此事可否屬實？”

剛到藍月坊，在門口等候之時，羅元觴也沒怎麽細問，隨意一點，那些個不明真相的姑娘，便將她們過去遭遇欺壓的苦水一撥撥地吐了出來。

除了紅鸞之外，憶雪這個名字在她們的言語中出現了最多的次數。

許多姑娘反應，憶雪經常跟著紅鸞，與紅鸞一起欺壓其他姑娘。其手段之低劣，有時比紅鸞更加可怕，風評之低僅次於紅鸞。

寒煙道：“的確如此。但是，據我所知，紅鸞和憶雪可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融洽。憶雪，其實一直都對紅鸞心存怨恨。”

“哦？”羅元觴心生好奇，“此話怎講？”

寒煙頓了頓，道：“憶雪是五年前來到藍月坊的。那個時候，藍月坊還沒有多少姑娘，人氣也甚為低迷。那時，紅鸞便經常搶奪憶雪的客人，甚至暗中找人扣下憶雪的月銀收入自己的囊中。那幾年，二人甚至算得上是仇敵。”

“也不知是何時開始，二人突然地握手言和。甚至，憶雪竟開始幫著紅鸞欺壓新人，搶奪新人的月銀。漸漸的，二人相互倚助，越發地肆無忌憚。直到後來梔月出現，二人才收斂了些。”

若寒煙所說屬實，那二人的確曾有矛盾。而且，即便她們現在是這番相互依仗的模樣，也未必就能說明這二人的關系有多麽融洽。

“我明白了。那……你可知道，青蝶、凝香和舞裳這三人和紅鸞有何種矛盾？”

寒煙沈思道：“她們三人和紅鸞前輩……也就是和其他姑娘一樣，經常受到紅鸞的欺壓，經常被紅鸞搶走月銀什麽的。不過，據我所知，這三人中有僅有一人，對紅鸞的怨恨極為深。”

寒煙咽了口唾沫，道：

“青蝶剛來三月，而且善於隱忍，與紅鸞沒有太大過節。凝香剛來藍月坊也經常收到紅鸞欺負，但這半年來已經改善許多。倒是舞裳，據我所知，舞裳前輩自一年前入藍月坊開始，一直到現在，就一直被紅鸞欺負。她對紅鸞的怨恨，應該是最深的。”

羅元觴反問道：“也就是說，這三人中，舞裳是最有可能對紅鸞下手之人？”

寒煙沒有反對。

紅鸞對舞裳的欺壓藍月坊內是人盡皆知的。只可惜，舞裳平日性情內斂，又有些憨實，不敢反抗，又不敢與紅明月說起，只能任由紅鸞騎在頭上。但是，很難想象，一個連反抗都害怕的人，有膽子殺人麽？

不過，有些時候，我們的確低估了仇恨的力量。一股足夠強大的仇恨，是完全可以徹底地改變一個人的。哪怕這個人先前連一只老鼠都不敢殺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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